钢筋水泥里的温度:一个建筑人的自白

说实话,干房建这行十几年,我最烦别人说"你们不就是搬砖的嘛"。哎,这话听着就来气!工地上随便抓个老师傅,哪个不是肚子里装着几本规范、手上攒着几十种绝活?就说去年在城南那个住宅项目,光是地基处理就折腾了小半年——你以为打桩就是哐哐往下砸?地下三米突然冒出条暗河的时候,全项目部急得嘴角起泡,最后还是老张头想起他爷爷那辈的土法子,掺着糯米浆调混凝土才稳住阵脚。

一砖一瓦皆学问

现在有些年轻人觉得房建土,比不上搞智能建筑的时髦。可要我说啊,能把六层砖混结构盖得横平竖直,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曲面幕墙难多了!记得刚入行时师父教我放线,三十八度的天蹲在楼板上调经纬仪,汗珠子把图纸都浸透了。"小子,差之毫厘谬以千里",他叼着烟头敲我后脑勺,"等砌墙时发现轴线偏两公分,拆起来可比放线费劲十倍"。这话我现在还拿来训徒弟,虽然他们总嫌我啰嗦。

混凝土浇筑最见真章。去年冬天抢工期的商业体项目,泵车堵在半路,眼看着初凝时间要过。工长抄起振捣棒就跳进模板里,我们五个人轮班抱着蒸汽养护机取暖。后来验收时甲方摸着光可鉴人的梁柱直咂嘴:"这年头还能见到蜂窝麻面全无的现浇面,稀奇!"其实哪有什么秘诀,不过是老师傅们宁愿多熬两宿,也不愿将来住户指着裂缝骂娘。

藏在规范里的人情味

很多人觉得建筑规范冷冰冰的,其实每条都是用血泪换来的。上个月路过七年前盖的安置房,看见三楼阳台的刘婶还在侍弄她的三角梅。当年为这外挑梁的配筋,我和设计院吵得面红耳赤——他们按标准图集算的钢筋量,我非要多加两排箍筋。"您这阳台以后要晾咸菜腌腊肉的",我指着图纸比划,"万一哪天老太太踮脚挂香肠..."现在想想挺好笑,但住进去的八百多户人家,确实没一家反映过阳台下沉。

防水工程更是马虎不得。有个项目验收前天下暴雨,项目经理抄起安全帽就往屋面冲。我们在积水里泡了三个钟头,终于逮到女儿墙根部有个针尖大的渗漏点。后来甲方说这点小瑕疵根本不影响使用,老李却梗着脖子非要重做防水层:"现在是不漏,等冬天冻胀夏天暴晒,迟早裂成蜘蛛网!"结果整个班组自愿加班三天,就为这道将来会被瓷砖盖住的防水涂料。

时代的灰尘落在安全帽上

当然这行也有憋屈的时候。去年材料价格疯涨,螺纹钢一天一个价,我们得天天盯着期货市场买材料。有回供应商送来批号对不上的水泥,技术员小吴红着眼圈在实验室守到凌晨三点。"强度达标,但凝结时间差二十分钟..."他捏着检测报告的手都在抖。最后咬着牙全退了货,项目为此停工两周——现在想想,要是当初睁只眼闭只眼...算了,这种事不能想。

更难受的是看着传统工艺消失。现在谁还用人工抹灰啊?都是机器喷浆了。但王师傅总念叨:"刮尺收出来的墙面,比喷涂的多了三分人气。"有次我摸黑去查夜班,看见这倔老头偷偷在设备房练"燕子衔泥"的绝活,水泥在他手里像面团似的服帖。后来他退休时,那把跟了他二十年的不锈钢抹子,硬是传给了才来半年的小工。

结语

有天深夜加班,听见两个刚毕业的施工员聊天:"咱们盖的这些盒子,过几十年不都成废墟?"我差点把保温杯砸过去。后来想想,带着他们去了十年前建的老小区。黄昏里,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,孩子们在我们当年亲手浇筑的架空层里追跑打闹。我指着一处被磨得发亮的楼梯扶手:"瞧见没?这就是建筑师的年轮。"

真的,干我们这行的幸福很简单。每次路过自己参与过的楼盘,总忍不住数数亮着灯的窗户。那些温暖的方格子,可比什么鲁班奖证书实在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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